2015年2月12日 星期四

法務部才是監所超收的元兇;監獄風雲後的獄醫獨白;〔捉襟見肘〕(林文蔚 Ewam Lin)

【時事想想】監獄風雲後的獄醫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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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前看診的宜蘭監獄,收容人數大約3000人,是全國超收比率第二嚴重的監獄,僅次於桃園監獄的超收近50%。進入監獄時,會全身搜身,無法帶進任何通訊設備,自然也不可能四處走動查看,因此我能理解的監獄情形非常片面,就是在看診間的一隅。
綠島監獄照片。圖片來源:維基圖庫。
超收的情況下,大家可以想見,對於受刑人以及監所管理人員,無論是在空間上、物質上都是極大的壓力。受刑人的皮膚病患病比率高得驚人,他們也不是每天有熱水澡洗的,一年有時候只有一個月有熱水,所以感冒的人在天冷時多到爆炸。
當初我進入監獄,是希望藉由對受刑人的服務,讓他們知道這個社會有很多人仍然關心他們,企盼他們改過自新,有機會回到社會上與我們共同生活。我常常想跟他們多聊聊,但是三個小時的看診時間,往往要看35-70名的患者,其實想多聊幾句,都是奢求。我唯一能做的是喊他們的名字,而非他們的編號,這是我把他們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的一種儀式。
就在診間的這個小角落,我看過黑道大哥、頂罪的小弟、詐欺犯、煙毒犯、強盜犯、殺人犯、強姦犯、政治犯....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們。
如果你要問我,對受刑人的感覺是什麼?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人啊。他們就跟你我一樣,就是血肉之軀,會哭會笑會痛會犯錯。只是他們犯的是刑法的罪,然後被抓到判刑。外面很多人是犯罪,但是不會被抓到,或者根本沒人有辦法辦他而已。
19歲酒駕撞死人的小男生,在我眼前一派天真,如果不問,完全就跟外面的一般年輕人無異。24歲賣K他命的小混混,雖然表情很倔,但是一眼就看出他的害怕與茫然。這些年輕人如果我們有辦法讓他回歸正常社會,而不是一直把他們往死蔭幽谷裡推,可以對社會產生多少正面能量?不要跟我說什麼他們自己要犯罪就是該死之類的屁話,我幹你媽的不是每個人都是跟你一樣可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學校教育、找到良好工作過人人稱羨的生活,統計上,多數的受刑人的社會經濟地位、家庭環境都跟看得到這篇文章的你我有很大的不同。即便也有許多受刑人不是因為環境使然才犯罪,但我們要思考的是,我們到底是要教化他們,還是要讓他們永遠無法回頭?
(有關受刑人的社經家庭背景,有興趣的人可以看在《蘋果橘子經濟學》一書,對1990年代犯罪率降低的原因,提出的理論:洛伊對韋德案,此案中美國最高法院判定墮胎合法。李維特認為,出生在貧困和惡劣環境中的孩童,成年後比較可能會入獄服刑。在洛伊對韋德案後,數百萬貧窮且單身的婦女,可以選擇墮胎,而不是生下未來可能成為罪犯的小孩,20年後,這批可能犯罪的群體縮小,犯罪率自然跟著降低。他採用了比較統計分析法,顯示在洛伊對韋德案至少早兩年就將墮胎合法化的五個州,要比其他45州更早見到犯罪率下降的現象,而且在1970年代墮胎率最高的那幾州,90年代犯罪率下降幅度也最大。這很悲哀,但非常可能就是事實)
我無意美化受刑人些什麼,但我很討厭有人醜化他們。事實上他們往往被過度妖魔化。真正重罪的受刑人數不多,許多就是年輕人不懂事誤入歧途吸毒、被找去當圍事頂罪的。監獄有提供一些職業訓練的課程,但是非常不足。他們即使出獄,也沒有良好的就業輔導機制,甚至有些號稱輔導受刑人就業的行號,往往是利用受刑人無處可去,拼命壓榨他們。
我只是一個基層的監獄醫師,我沒有掌握什麼權力。但是我希望社會大眾知道,社會是一個常態分布,有好人就有壞人,但是極惡或者極善的人絕對都是少數,多數的我們都是介於善惡之間,都有小奸小惡。我只是希望對每一個人,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管他是馬英九還是陳水扁、白狼還是王炳忠,我都會把他們當成一個人看。只要是人,我們就要讓他活得像一個人。我們就要讓他的生活仍然保有一絲希望。當全然沒有希望的時候,只要是人就會反抗。今晨的六條人命,我聽到的是一聲聲對監獄與社會的控訴,與死去前最後的悲鳴。
我希望這個社會能夠用更全面的角度去看待人,去看待生命。每個人的生命背後都有故事,有些精彩、有些黯淡、有些不足外人道、甚或噁心、黑暗。光明中帶著黑暗、堅強中又有懦弱,那又如何?這就是生命的本質。你我都是血肉之軀。
剛才又想了一次,我為什麼要進監獄去服務受刑人?
我想起學生時代去羅東聖母醫院當志工,在一棟建築上看到的:「你們為我最小兄弟所做,就是為我做。」
這是我回來宜蘭,進入監獄的原因,我想跟這些最小兄弟們生活在一起,跟同志、受刑人、婦女、孩童、老人一起。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社會,自然有方法互相溫柔對待。今日我為你們做的,他日自有其他人會對我付出更多的愛。而這個社會總有一天,能學會把人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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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 7月 26日 想想論壇:
根據法務部矯正署的統計資料,目前在監受刑人以毒品犯罪為大宗,占全體受刑人45.8%,其次方為財產犯罪-竊盜,占8.4%,兩者相差37.4%。又在毒品犯罪中,因施用毒品入監者則高達77.4%,將近八成;立法政策上首要遏止的毒梟──純因製賣轉讓──入監服刑者僅占13.6%。另外,值得關注的是,因違犯不能安全駕駛罪(酒駕)而入監者,近一年則增加44.2%。這些數據揭示了,大批進入刑事司法系統的犯罪類型是無法還原成法益受損的「道德恐慌」。
這些行為的入罪化多半是為回應社會大眾對於媒體操作「特定犯罪現象」時憂慮惶恐的政治性產物:例如,法務部的「紫錐花運動」、「反毒戰爭」,擬將K他命由三級毒品提升到二級毒品;因「葉少爺酒駕」事件,社會輿論疾呼酒駕致死加重刑期等等。於是,成罪條件寬鬆,刑責卻不斷地加重,顯示法務部對於社會問題的處理,只知道「治亂世用重典」,擁抱刑罰民粹主義,以滿足一時的輿論激情,卻無能力化解和更細緻地思考如何真正地解決社會問題的根本;如此成為「監獄人滿為患」的幫兇之一,大幅度地將監獄的標籤貼在不被社會所接受的群體身上,望著法務部牆上貼著的人權大步走,反觀著這些監獄受刑人更生之後,多在社會上到處碰壁,舉足維艱,於是輾轉在監獄與社會暗巷間來回,因為在社會上找不到一個可以棲居的地方,只能透過各種方式回到監獄,甚至希望國家儘速殺了他們。
當這些現象已經在台灣社會層出不窮時,冷氣房內的高官猶能無視而訕笑,試問這群不被接受的群體,他們的尊嚴與權利何時才能夠真正邁開腳步呢?
法務部才是監所超收的元兇 ◎ 陳瑞榆、洪嵩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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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襟見肘〕
拜陳前總統繫獄之賜,監所人權議題成矚目焦點,實在是台灣百年獄政得未曾有之盛況。由於阿扁將其牢房喻為「1.86坪的總統府」,使法務部與扁家人為牢房大小大打口水戰。扁營稱阿扁只有0.3坪的居住空間;法務部則公佈北監相同大小的牢房指出阿扁實際有約1.38坪的空間,居住條件與同棟舍房其他收容人相同。扁家人於是又質疑扣除廁所、置物箱面積後僅剩0.3坪的空間。其實大家可以想想,建商算房子的坪數是把浴廁桌椅櫃子占用的坪數算進來還是扣掉?阿扁居住空間大小的問題就在他移往台中培德專區治療後鮮少再被拿出來討論。
前任元首畢竟是國際矚目的指標人物,法務部怎麼可能自己打臉,扁牢房再怎麼小也不會低於《法務部指定各監獄收容受刑人標準表
》核定容額按0.7坪/人的使用面積,但監所真實的收容情形又是如何呢?無權無勢的收容人自然不可能享與前任元首相同的待遇。
我國在「重罪重罰、輕罪輕罰」刑事政策下,對重大犯罪者採取從重量刑。無期徒刑執行須逾25年始得報請假釋、數罪併罰裁定執行刑期提高至30年、三振條款(重罪三犯)不得假釋,皆導致長刑期受刑人人數增加。加上社會整體犯罪案件以毒品、竊盜、公共危險及詐欺犯罪逐年增加,檢察官加強犯罪追訴及法官提高定罪率等,造成「重罪重罰關越久、輕罪輕罰常回籠」,超額收容也就日趨嚴重了。
讓我們看看現況:全國24個監獄,只有台東、綠島、金門未超收,12個看守所則是全部超收,2014年4月30日矯正機關核定收容人數為54,593人,但實際收容的人數是64,362人,整整多出了近萬人,也就是超收比約18%,所以0.7坪的使用面積壓縮到了只有剩0.4坪。談到這裡大家或許會覺得無聊,的確,人對數字其實是無感的,我若不是在這個職場,可能也不覺得怎樣,不就是10個人的牢房多住2個人嘛?能有多擠?
以宜蘭監獄為例,牢房分為2坪以上3坪不到的小牢房和4坪未滿的大牢房兩種,小牢房有一組上下舖的床架,相信當初的設計的收容人數是2人,但現況上一房4人是常態,有些房還會住到5個人;大牢房內有四組床架,原設計收容8人,現在大多住16人,有時還會擠到17人,這樣擁擠的程度別說0.7坪了,連0.4坪都沒有。
數據並無法讓人看見擁擠帶來的影響,除了居住空間限縮,也帶來許多令人頭大的管理問題。在酷暑的盛夏,房內溫度可達三十度以上,所以樓上的房叫烤箱,樓下的則叫蒸籠,狹小的空間難免有肢體上的碰觸,造成的衝突小則口角大則幹架,這情形在悶熱的夏季尤其嚴重,打得頭破血流可說是家常便飯。由於房內只有一個馬桶,每天早晚的盥洗時間大家輪流使用或許還可以,但遇到腸胃型流感群聚感染可就有得瞧了,拉肚子可是沒法忍的,大家都急著上廁所時該怎麼辦?
擁擠成了剝奪自由以外附帶的刑罰,但在因果報應根深蒂固的華人社會裡,似乎犯罪者所受的待遇越是不人道,就越是「政治正確」,超收與人力吃緊其實是問題的一體兩面,看到有同仁在網路上討論超收問題時語帶諷刺地說:「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很令人難過。
台大法學院李茂生教授於〔2013年第四屆國際人權教育研討會Prison:TreatmentandReform 監獄:處境與改革論壇〕時語重心長地表示,過去他曾參與軍監移交法務部,好不容易增加三棟舍房,卻因為管理人力不足而將收容人全部集中到一棟舍房,原本可以正常收容的卻變相的回到了超收的狀態。2014年 1 月 17 日國防部將台南六甲軍監、桃園八德軍事看守所移交給法務部矯正署增,加收容人數1,721人,超收的既定事實下要解決問題並非單純在建築體上做空間的擴充就有辦法解決,還需要醫療、人力等條件齊頭並進,讓我們監所第一線管理員最有感的莫過於人力吃緊,若是人力未擴編,相信李教授所說的情形必然還是會發生。
依監察院於2010年之《監獄、看守所收容人處遇、超收及教化問題之檢討專案調查研究報告》中指出,各國戒護人員與收容人比例,香港1:2.4、日本1:4.6、韓國1:4.7、美國1:4.8、新加坡1:8.3,相較於我國為1:14.1,顯示我國戒護人力相對不合理,不利於囚情之穩定。然而就像我前面講的,1:14.1仍然是一個讓人無感的平均值,一個管理員面對14個受刑人感覺上似乎沒什麼,但我們值勤時其實鮮少遇得到自己一個人戒護14個人的狀況,全國監所管理員男性4213人,女性管理員536人,分別管理58,723名男性及5639名女性收容人,然而扣除借調、內勤、差假人員之後,實際上直接戒護收容人的管理員人數可能不到1/3,夜間或假日一個勤區只有兩個人輪值,一個人單獨面對兩三百個收容人已是常態。
公部門人力精簡的思維用在辦公室不會有什麼問題,事務性的工作量增加人力遇缺不補或許只是增會公文的處理時間,但以管人為工作核心的監所可不能套用這種思維,否則今年2月台中監獄收容人勒斃同房一案就不會發生;長久以來戒護科這個員額最多的科室經常被拿來當人力庫使用,只要其他科室出缺就先從戒護科調用人手,拿管理員當辦事員用不僅人事成本較高,也令戒護人力更為吃緊,員額固定的監獄並不會因為超收而擴編,為了讓我們可以正常休假,在現有的警力之下合併勤區,於是夜間一個人兼兩個舍房變成了常態,再以宜蘭監獄為例就連新收房這樣的重點勤區都要兼兩層樓共三個舍房,總管理的收容人人數達629人,以當日全監總人數2895人來算,等於一個人就要管理全監1/5的受刑人,就管理員和收容人的理想比例1:4來看,壓力之大責任之重不難想像,尤其假日一個人一天共要值勤12小時,在這12小時要巡邏步行約10公里,上下各800級的階梯,累都累翻了,怎還有心力顧好收容人?只要值班的時候不要有狀況、別死人就是萬幸了。
為解決超收問題矯正署提出了「改善監所十年計畫」,除了前述接收的台南軍監及軍事看守所將成立台南第二監獄及桃園第二監獄外,臺中女子監獄、臺北監獄、宜蘭監獄擴建計畫已在進行,斥資16億5,941萬的這5項計畫完成後將可增加 4,425 名容額,可將整體超收比降至 11.22%左右,增加容額一名得要花37.5萬元的成本,但這只是第一階段,若加總未來各監所擴建經費則為184億3997萬,共增加容額18,580人來看,也就是說每增加一個容額得要多花99.2萬元的成本。
如果你被上面的數字給嚇到的話就讓我們先撇開擴建計劃不談,只單單來算「吃」的成本,成年收容人的伙食費每個月是1800元,收容少年則是2210元,以成人62,735人及少年1627人計,一個月就要花116,518,670元,由此可知機構處遇並非成本低廉的刑事政策。
頭殼有洞監獄就算蓋再多還是會住滿,在世界各國將藥物成癮歸為醫療問題、視成癮者為病患而將毒品除罪化的同時,我國卻反其道而行不放棄援用刑事懲罰,畢竟64,362位收容人裡就有29,220位毒品犯,約佔總收容比例的45%,若是予以除罪化,超收問題立解,不過看今年刑事警察局才剛斥資9,990,000元來建置「毒品犯罪資料資訊系統」,毒品除罪化恐怕到台灣兩百年獄政都不可能實現,畢竟要拼績效時毒品犯最好抓了。
那麼……就讓我們國家繼續打170年前的鴉片戰爭吧!



註:資料來源:法務部矯正署(統計日期:2014.04.30)
原文刊載於2014年8月號《人本教育札記n.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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