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0日 星期六

舒衡哲(Vera Schwarcz)教授的一些教誨/ 請做「田鼠阿佛」的家人(粲然)


田鼠阿佛

作者李歐.李奧尼是出生於荷蘭、美國籍的世界級圖畫書大師。他從五十歲開始創作兒童圖畫書,畢生有四十本童書作品,他的動物寓言故事,情節簡單,主題明顯,深受大人兒童喜愛。其中以1967年創作的這本「田鼠阿佛」,評價最高,也是李奧尼最喜歡的作品。   阿佛是一隻田鼠,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當其他的田鼠都忙著為冬天儲糧時,他卻無所事事,還說自己正在收集陽光、顏色和字,實際上,他在儲備的是另一種無 形的精神糧食。冬天來臨時,當他們把儲存的糧食吃光了之後,阿佛則展露了他的詩人身分,把他在夏天收集的景色、聲音、氣味與印象,用想像力傳送給大家,並 且朗誦了一首詩──這雖然不是真正的糧食,卻是精神糧食。
  事實上,田鼠阿佛就是李奧尼在創作當時心境的寫照。在1960年代後期,美國 的藝術創作界瀰漫著一股對藝術家殷殷期盼與小心呵護的氣氛,就像田鼠阿佛用詩歌豐富了其他田鼠的心靈一般,李奧尼的藝術作品吸引了許多愛好他的讀者與評論 家,證明了藝術和自我的價值。換句話說,人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也需要藝術、音樂、文學創作等精神文明,使人生更豐富。
  李奧尼的圖畫 素材非常多樣,畫法變化多端,「田鼠阿佛」用的是剪貼、撕貼和手繪的方法。雖然五隻小田鼠長得一模一樣,但是仔細觀察一下,不難從田鼠的眼神、位置分辨出 來。冬天來臨前,阿佛總是搭著眼皮、背對著其他同伴,靜靜的不工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是當冬天糧食吃完了,阿佛開始跟同伴分享他收集的陽光、顏色和 字的時候,他變得很有精神,眼睛也睜得圓亮。
  李歐.李奧尼的圖畫書,充滿了兒童世界的純真,和成人世界的哲理,值得細細品味。
*****

親子閱讀

請做「田鼠阿佛」的家人


有的媽媽跟我說:「你一方面提倡每晚給孩子講一小時的故事,另一方面卻要求講故事時不要給孩子灌輸任何人生道理。我實在想不通,那為什麼要說故事呢?又有什麼故事不包含人生道理呢?」
其實,幾乎所有好繪本都不說教人生道理。它們津津樂道的多 半是一段經歷、一個過程、一個有趣的生活片段。《母雞蘿絲去散步》說的是一隻母雞飯後悠悠哉散步,捕獵它的狐狸尾隨其後,卻一再失敗。(注意,它沒有說 「善無為而久長,多行不義必自斃」。)《大雨嘩啦啦下》說的是大雨前後一整條街的各種忙亂(注意,它沒有說「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爸爸,我要月 亮》說的是父親用盡奇思怪想和努力為女兒摘下月亮,但女兒的月亮卻得而復失。(注意,它沒有說「爸爸非常愛你,什麼都願意為你做」。)這是繪本的可貴之 處。它們沒有在書後用蠅頭小楷寫着嚴肅的「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道理」(許多傳統故事書經常幹這種事)。但是,所有繪本集合起來,卻在告訴孩子:生命有 千百條途徑,你可以成為獨眼海盜、可以成為撐船擺渡的老伯,可以成為下大雨時咯咯叫的雞,可以成為專吃月亮倒影的小魚,可以成為高山上貧窮孤獨的孩子,可 以成為為吃一隻雞費盡周折渾身傷痕的狐狸……可無論你成為什麼,生命充滿奇趣,都值得你細細品味。
這樣的話,是說不出來的,它是你們所有共讀共游的集合。像一大塊五彩斑斕、各種構成的晶石,像一塊穩定的錨,一根鎮海神針,安放在孩子靈魂最深處。
但是,幾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很難克制在共讀的末了, 跟孩子說:「你看,這個故事想說的是……最壞的是……媽媽希望你做的是……」這樣的話。我們的心歸根到底充滿高高在上的矜持,認為成功的生活是由「自己知 道可別人不知道的道理」鍛造出來的。但這些道理都不是生命的真相,只是把孩子們一點一點從自由自在的世界扯開。
有段時間,我非常猶豫,不知道自己該在什麼時候懸崖勒馬,什麼時候滔滔不絕。這時候,我看到一本對自己而言非常棒的繪本:《田鼠阿佛》。
《田鼠阿佛》的作者是李歐·李奧尼。在2歲前的親子共讀 中,我一直不認為他是個「必須推薦」的作者。這不是說他不好。如果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在嬰幼兒的閱讀領域,他有點像里爾克和葉芝,而安東尼·布朗和湯 米·狄波拉則像夏洛蒂·勃朗特。前者把自己隱藏起來,有宏大、嚴謹、高度凝練卻帶有距離的哲學人生系統;後者則天生就被商業化所喜愛,靠謳歌自己個人經歷 和感情就能風靡世界。這樣說,我沒有任何厚此薄彼的意思。兩歲半前的孩子多半更喜歡安東尼·布朗(《我爸爸》、《我媽媽》)和湯米·狄波拉(《先左腳、後 右腳》、《樓上的外婆和樓下的外婆》)。因為他們的繪本里說的是嬰幼兒們熟悉的事,可再大一點的孩子,當他們對色彩、形狀、對審美和定義人生有自己更強烈 的認知要求,李歐·李奧尼就會像淺灘里的巨石一樣呈露出來,變成他們最強的挑戰者和最好的朋友。
可我今天要說的不是李歐·李奧尼對孩子的意義,而是《田鼠阿佛》對我的意義。
《田鼠阿佛》是1968年美國凱迪克大獎作品。說的是老牆上住着小田鼠一家,冬天快來臨時,田鼠們忙着收集玉米、堅果、小麥、米桿,只有阿佛老默默呆在角落裡。
阿佛,真是一隻沒有行動力的田鼠。當其他田鼠問它:「阿佛你為什麼不幹活」時,它就耷拉着眼皮回答:「我在幹活吖——我在採集陽光、因為冬天很冷;我在採集顏色,因為冬天是灰色的;我在採集語詞,因為冬天日子又長又多,我們會把話說完的。」
聽完他的解釋,田鼠家人什麼也沒說,忙碌去了。阿佛則兀自發獃。
然後,冬天真的來了。小田鼠們躲進山洞裡,一開始,他們分 吃各種果子。可後來,果子被吃光了,它們進入真正緩慢、沉默、難熬的隆冬。這時候,他們問阿佛:「你的那些東西呢?」阿佛就開始向他們描繪,描繪陽光、五 彩繽紛的顏色,為他們念很長的詩鼓勁。田鼠阿佛的家人們紛紛鼓掌喝彩。
——這就是《田鼠阿佛》說的故事。
這個故事開始讓我大吃一驚。我是說,李歐·李奧尼真是完全 不受任何傳統童書觀念影響的繪本作家。他的繪本(尤其是《田鼠阿佛》)處理並不投合和寵溺孩子。比如,畫小田鼠一家,他沒有按慣有童書的做法,畫一隻老鼠 爺爺,一隻老鼠奶奶,一對老鼠爸媽,他僅僅簡單地畫了五隻田鼠,沒有年齡,沒有層級;畫秋天或者冬天,他不畫落葉飄飄或者白雪皚皚。你在他的畫面上看不出 季節的象徵,只能看到顏色一點一點的減少——生活乾枯了,冬天來了——而後,在阿佛說話時,顏色又來了。是的,李歐·李奧尼和所有懷着童趣和詼諧,想着 「這樣畫孩子會喜歡吧?」而着筆的繪本作者不同。他只是疏淡、尊重地等着你的心靈和這些畫共鳴。
在看《田鼠阿佛》的這段時間,我心裡藏着兩個困惑。首先是 共讀上的,之前說過,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可以只說故事嗎?人生真的沒有什麼道理值得私將授受嗎?」其次是育兒過程中的,我的孩子米尼滿兩歲了。在孩子之 間的交往中,他展示了我們很喜歡的特質:善意,允許分享。可問題也相應出現,他會遇到搶他東西、抓撓他,把他推在地上的孩子。遇到這樣的場面,他總是顯得 困惑。即使跟他說:「下次有人欺負你的時候要反擊哦!」,也沒什麼作用。
這兩個困惑,指向是相同的。作為媽媽,我必然面對這樣的考驗,要不要強硬地把自己對社會的判定和經驗告訴他。這有點像塞給他一把武器,儘可能多地保證他不受傷害——可是,從此他就要負戈旅行了啊。
在我看來,《田鼠阿佛》不是寫給阿佛,更多是寫給李歐·李奧尼心目中的「理想家人」——給孩子足夠多的時間,放手讓他自己去體驗世界,去和世界萬物交流。讓他緩慢地、甚至屢次受挫地、按照自己的歷程發現自我,發現美,也發現丑。
這樣做,作為孩子的家長,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很煎熬、需要勇氣和剋制的過程吧。但只要用包容的心等待着,總有一天,孩子會滿載而歸。
和這個繪本搭配着看的,恰好是《夏山學校》這本書。
教育家A·S·尼爾在夏山學校施行自由民主的教育方式,這種「自由民主」的內容讓我們瞠目結舌的:上課自由、沒有考試、完全捨棄訓練、要求、道德與宗教教育。這樣說起來似乎挺容易的。但當你知道夏山學校有學生長達13年不上課,只逛游,真的很難淡定。
我們對孩子天性的尊重,多半有個時間和心理底線。也許是半天、一個暑假、開學前的一年,也許是「只要他不給我添亂」、「只要他不被人欺負」、「提倡天性可以,但他得認同我是權威」。
很少有人能完全放下自我,讓孩子按自己的意志享受屬於自己的一生。很少有人完全相信「孩子的本性不僅善良,而且聰明、實際,大人只需讓孩子們依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做,照自己的能力去發展,他們就能成為快樂且富有創造力的人」。
雖然這個社會很令人失望,但試着縫住自己的嘴,放孩子闖蕩看看吧?以「田鼠阿佛的家人」為樣板,我一遍一遍對自己鼓着勁。
從那天開始,我就試着在翻過圖書最後一頁時,打斷自己喋喋不休的嘴,總結說:「故事說完了。」
萬一米尼被欺負呢?嗯,那就讓他被欺負吧。只要自信和被愛,被欺負着被欺負着,總有一天,他會對自己說:「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這是不對的。」自己心裡做出的決定,就好像自己選擇拿起的武器,會知道什麼時候出擊,什麼時候毫無負擔地放下。
無論共讀抑或處世,即使是小寶寶的家長,都要學會微笑着等待。等待他們緩慢走漫長的路,遊逛着,或者誤入歧途,然後,達到你,或者超過你。
粲然是作家、媽媽、親子閱讀愛好者。


*****

http://hcbooks.blogspot.tw/2009/08/blog-post.html
舒衡哲 Vera Schwarcz 《鸣鹤园》《說真話的日子不多了》/《小名同學的日記》: 大學時候舒衡哲(Vera Schwarcz)教授的一些教誨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