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0日 星期二

闞凱力談中國大學的體制性腐敗/“為什麼現在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

“為什麼現在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

 答: 人才不是學校能培養出的



從耶魯與北大的招生廣告談起
作者:友成大學校長 湯敏 博士

最近我發了一條很火的微博,估計全國有幾千萬人都看到過它。在這條微博中,我把耶魯大學學生做的一個招生視頻與北大的一個視頻鏈結都放在一個微博裏,由大家看後進行對比。耶魯大學的招生廣告是由一百多個學生自己設計自己拍攝的,內中載歌載舞,畫面十分活潑。在短短的幾分鐘中,就把年輕人最想知道,也最容易被打動的耶魯大學的幾個側面表現得淋漓盡致。最令我感動的是一對母女發的一則評論。看過視頻後她的女兒說,她以後每天要看一次耶魯的片子,這樣寫作業時才有動力。她媽媽則評論說, 無論今後女兒能不能上耶魯,她都由衷地感謝這個極為打動人的視頻。

而北大的視頻據說是北大藝術學院的一個老師帶一批專業攝影師製作的。平心而論這個視頻比我們其他大學八股式的招生廣告好了許多倍,畫面很美,意境也很深沉。但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跟耶魯的一比,差距就顯現出來了。網上是罵聲一片。當然,也有贊許北大片子,對耶魯片子不以為然的,但數量很少,不到5%

有人說,拿北大與耶魯大學來比,本身就不公平。耶魯是世界一流的學校,北大最多也只能說是中國的一流。然而,這裏比的不是兩校的教學設備,教師師資,而是對學生的吸引力,是教學理念。人們常說西南聯大是世界上最短命的大學,只存在了七年。它的教學條件非常艱苦,學生在煤油燈下看書,教授在茅棚裏上課。 但西南聯大卻培養出了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170多位院士和眾多的大師。這說明不是今天學校的硬體條件不夠,而是我們辦學的理念、辦學的方式出了問題。錢學森臨終前振聾發聵的“錢學森之問”:“為什麼現在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就是對我國當前的這種僵化教育的又一個挑戰。

怎麼辦?

一方面我們要加緊教育改革, 迎頭趕上。 另一方面,要另闢蹊徑,別把希望都寄託在現有大學都能成功改革這一個籃子裏。應該採取鄧小平當年改革開放的成功經驗,建立一個大學中的“深圳”,一個大學中的“特區”。在大學的池中引入一條“鯰魚”。十年前我就曾在《21世紀經濟報導》上寫過一篇文章,幻想過如何辦一個嶄新的大學。這個大學應該是私立的, 擁有相對不受束縛,非常靈活的全新機制。要能試一試用國際通行的辦學方法與機制,有能夠吸引與留住一流人才的能力,有能夠籌集到巨額資金的新機制。另外,從大學校長到教授的選聘一定要有完全的自主權。不然的話,早期汕頭大學的教訓,近期深圳科技大學的尷尬都說明了,小打小鬧地投入,半心半意地改革,都改不出名堂,難以出現中華民族未來發展所需要的一流大學。

除了按國際通行的方式來辦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一流大學之外,還可考慮根據21世紀的特點,在我國辦一個更新模式、更大影響、為更多大學生服務的新大學。一些資料表明,在網路化、全球化的今天,大學教育也在醞釀著革命性的變化。美國大學本科現只有20%是採取18-22歲在校園住宿、上課的傳統模式了。從學習的內容到學習的模式都在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我在最近的幾個微博中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未來的大學生為什麼不能在網上聽由數個諾貝爾獎大師們開的物理課、經濟課、化學課,通過考試拿本學校的學分呢?在無數大學中,為什麼還要讓那些倒了三手四手後的庸師們耽誤大學生的時間呢?一個三本學校的學生看到我的微博後評論說:“我就是在三本學校的,老師上課真的不行,完全是打醬油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東西拼命往簡單的地方講。這真是在浪費我們的青春。大部分人全部是圖書館自學的。” 我們不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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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學的體制性腐敗
作者: 李令彬
問:我們知您有在國內外最好大學的教育經歷,首先想請您來談一下您個人的教育經歷,以及這些經歷對您個人的影響。
闞凱力:確實可以說,我一直都在中國最好的學校讀書,不只是後來念了清華,又去了美國的斯坦福大學。從小學開始,我念的是北京實驗二小,中學六年是北京四中,1964年考上的清華大學無線電系,後來由於文革開始,只念了一年半就中斷了。
我 們那時候的學校,尤其是小學和中學,確實培養了學生追求真理的渴望,我覺得這一點是素質教育最核心的價值。現在的學校教育太功利了,上小學是為什麼?為了 考一個比較好的中學,上中學又是為什麼?為了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上大學為了什麼?為了將來考研,然後出去能找到一個掙錢多的工作,或者是鐵飯碗的工作。這 種學習目標,本身就極端地害人,是把學習變成了一種追求功利的手段。課業負擔也把學生搞得疲憊不堪,天然的求知欲和學習的樂趣從根本上被摧毀了,教育的核 心就壞掉了。
小 孩子天生有對世界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只要善於引導,學習本身就不會是一個負擔,而是一種樂趣。每天學到了新東西,以前不懂的弄懂了,這本身就是很大的 成就感。甚至有時候,上課學的東西不解渴,自然而然還會到圖書館去,或者到網上去尋求進一步的答案。我們那時候,經常要在家裏做一些小實驗,比如上生物 課,在自己家裏養幾隻蠶,或者觀察院子裏的螞蟻;上物理課,學凸透鏡的原理,就拿一個放大鏡,在太陽底下聚焦,把紙點著了;學習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也要 自己去獨立思考,為什麼唯心主義是不對的?要通過讀書、辯論和獨立思考,自己最後想透了才能得出結論。我覺得這些才是最有價值的教育經歷。
後來我上了清華,當時是六年制,1966年我大二還沒念完,就文化大革命了。1978年恢復招考研究生,我考了北京郵電大學。因為成績比較好,又加試了英語,結果我成了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公派留學生。1979年中美建交以後,我就去斯坦福讀了通信技術。
30多年過去了,斯坦福教給我的課程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留下了電信技術的基礎。後來我做電信政策研究,至少在技術上誰也蒙不了我。但是更重要的,還是斯坦福的精神文化。
近年來,我在學校裏給學生講,斯坦福大學給我留下了什麼?課堂裏的東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些東西,卻融化到了血液裏面。我在斯坦福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之一,就是“經濟效益是檢驗技術的唯一標準”。
眾所周知,斯坦福大學被稱為是矽谷的母校。有資料顯示,矽谷大大小小公司的高管,尤其是創始人和CEO,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斯坦福畢業的。甚至像Google和雅虎這些公司,創始人在斯坦福都沒畢業就出去創業了,把技術變成了現實生產力和社會經濟效益。
我當時由於是公派留學生,所以從出國的第一天起,就想著回到中國要幹什麼。那時候,因為我們是第一批公派留學生, 所以教育部對外面的世界也是一點都不瞭解,也就沒有限制我們出去學什麼,想學什麼都可以。我想,中國這麼大一個國家,當時全國才幾百萬部電話,有的地方一 個單位都不見得有一部電話,更不要說個人家裏有電話了。而在國外電話的那種普及程度,讓我覺得中國在這方面有巨大的發展空間,所以我就選擇了學習電信。所 以,我覺得學習是為社會需求服務的。後來,我在電信領域轉向了管理,又轉向了電信政策和電信體制改革研究,都是服務於這種社會需求。說的大一點,這樣的學 習是一種社會責任感,是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
現 在我在學校裏教書,所以比較瞭解現在的學生怎麼想。現在的學生主要考慮的不是社會需求,而是哪個行業掙錢多或者是有鐵飯碗。這是從個人功利的角度出發去學 習,而不是真正地理解和滿足社會的需求,這也導致他們學東西特別死,知識面特別窄,根本沒辦法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
問:今天中國學生的共性問題也一定就是教育系統的問題,您覺得中國的教育有什麼系統性問題?
我在2000年從電信研究院調到北京郵電大學,成為經濟管理學院的第一任院長。上任之後,我們就發生了非常大的爭論,在學校到底誰為誰服務?是老師為學生服務,還是學生為老師服務?以現在中國大學裏的普遍情況來看,不僅是學生為老師服務,即使念到了研究生,學生也還是在為老師打工!
教 授搞到了項目,掙到錢就進自己腰包了,然後把任務分配出去,讓學生給自己做項目。有的教授自己開公司,研究生到教授的公司去上班,甚至還要打卡。有的教授 自己沒拿到項目,也沒辦公司,那怎麼辦?讓學生去公司兼職,把學生給“出租”了。公司一個月給教授四五千,而學生只拿到四五百,變成包身工了。
很明顯,這些老師就是在賺學生的錢,難怪很多研究生都在背後把自己的教授稱為“老闆”。這些現象在中國1949年以前的大學,甚至80年代以前的大學都是聞所未聞的。這個社會的腐敗、學術的腐敗和大學的腐敗,簡直是一塌糊塗、豈有此理!
不 是說學生不能在學習之餘工作賺錢,而是說學生賺了錢歸教授,這在西方絕對是非法的,不可理喻的。但是在我國已經成了普遍現象,甚至教育部都出了規定,每個 教授帶研究生,要給學校交錢。理由是什麼呢?因為學生幫教授賺錢了,所以教授從學生身上賺到的錢,要分一部分交給學校——這就是教育部的規定,帶一個研究 生一年要交幾千塊。
這種教育部的規定,不就是和珅規定的“養廉銀”嗎?貪官污吏在地方上搜刮百姓,朝廷不但管不了,而且要交給朝廷一部分。這就是說,你如果不去當貪官污吏,連這個給朝廷的養廉銀都交不起,實在是渾蛋邏輯。
1949年 以前,我們的老清華、老北大,或者西南聯大,教授和學生的關係真是情同父子。老師就是盼著學生成才,遇到特別貧困的學生,教授會拿出自己的薪水來貼補學 生。那可真是精心培育,現在卻是赤裸裸的金錢利益關係。或者說,學生在教授這裏打工幾年,給教授賺夠了錢,才給你畢業,這就是一種官方合法的賣學歷。
當然,還有很多非法的賣學歷。全中國有多少“在職博士”?很多是國企老總、高管。私企老闆要不要學歷無所謂,但是體制內的人不行,升官要看你的學歷。有幾個高官不是博士,但是你看他們又有幾個人來上過課?
他們的博士怎麼來的?無非是拿錢買的,而且是拿國家的錢買的。他們以國企或政府部門的名義,給教授一個幾十萬、上 百萬的項目,做不做得出來無所謂,這是辛苦費嘛!錢歸教授,找點兒發票湊一湊就報銷出來了。這樣,教授就讓其他的學生替這些人上課、考試、寫論文,或者乾 脆“外包”出去。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專門的產業鏈,就是論文代寫。價格也不貴,幾千塊錢一份,還有信譽保證,不通過不收錢。美國一年才出三萬多博士,中國現 在一年就出五六萬博士,世界第一。這不是活見鬼嘛?十個有九個是假的!
合法的腐敗和灰色的腐敗,做的全都是賣文憑的生意,這就是中國。整個大學教育,乃至研究生的碩士、博士教育就是這個樣子。
問:那麼您個人在學校裏這麼多年,有沒有對中國的教育改革,有過一些什麼樣的期待?
闞凱力:難呀!大學是什麼?“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大學者,非大樓也,大師也。”
2000年到北郵經管院作院長,當時也是滿腔雄心壯志。在我們院的成立大會上,我講話的題目就是“為建立中國的斯坦福大學而奮鬥”。我說,清華號稱是中國的麻省理工,北大號稱是中國的哈佛,我們北郵要為成為中國的斯坦福而奮鬥。結果沒過兩個月,我就不敢再提這事兒了。
我當時做院長,開始還在院裏討論“到底是學生為老師服務,還是老師為學生服務”,後來也討論不下去了。這就像我們從80年代就開始討論官員是不是要公佈個人財產。道理是明擺著的,但是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麼結果。現行體制下,那些既得利益集團是很難觸動的,它已經形成了一個很堅固的體制結構了。
南方科大的校長朱清時說過,中國大學要改革,第一就是要去行政化,第二就是要實現大學自治,教授治校。現在的體制不行,校長都是上面指派下來的。轉業來個什麼政工幹部,沒地方安置了,就在學校裏面添個副校長,然後他就等著混到退休了。
按照我國的《高教法》,大學實行的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這是什麼意思?我的評論就是:領導的不負責,負責的不領導。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這個校長是負得了這個責,還是負不了這個責?
我 同意朱清時的看法,去行政化,教授治校。鄧小平搞農村體制改革,包產到戶,說穿了就是一句話:“相信農民會種地。”一樣的道理,政府要相信教授會教書,而 不是靠教育部的官員、中央的官員來指揮。因此,我們的大學教育改革必須沿著去行政化、大學自治和教授治校這條路走下去,才有希望。
現在我們的大學既然主要是公立大學,那麼政府就有出錢的義務。為什麼?因為辦大學是為社會培養人才,這是政府的責任。但是,政府無權干預學校內部從行政到學術的各種事務,連北洋軍閥時代都如此。
改 革開放以來,有人喊出了教育產業化的口號。但是,全世界有靠教育賺錢的嗎?教育本身是一項社會公益事業,是以促進社會的發展為目標。西方的名牌大學,即使 很多私立學校,也絕對沒有給股東分紅的事。私立大學的董事會,都是聘請的社會名流,能夠代表公共利益,由他們來決定我們的辦學方針是什麼,怎麼樣才能夠最 好地服務社會。
現 在中國大學變成了一個賺錢的系統,學校領導都是官,分什麼副部級的、局級的。這樣下來,中國的大學就是兩個字的目標:一個是權、一個是錢。錢學森的“世紀 之問”是:“為什麼中國的大學裏培養不出大師?”靠這樣的大學培養什麼大師,簡直是扯淡。我們的大學已經變成了養豬場,養豬賣錢,完全失去了大學的精神。
問: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您覺得中國學生的出路在什麼地方?在現行體制下,你會給中國的學生和家長什麼建議呢?
闞凱力:這個建議還真不太好說,恐怕還是能出去就出去。
以 前我主張,在國內讀完小學、中學和大學,應該先在中國工作幾年,對社會狀況有所瞭解,然後再出國去讀研究生。這樣可以帶著中國的問題到國外去學習,學完回 來能夠有用武之地。當時,對我們這一代可以說是這樣。但是,今天中國社會環境之惡劣,學校裏的腐敗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80年代。所以,我現在主張在國內上完初中就把孩子送出去。這時候,他對中國的文化和基礎知識已經接觸的差不多了,又不需要接受高考的折磨,浪費青春。
更 大的問題是,在我國,現在已經很難培養子女的基本道德了。我有一位若干年前的畢業生,她的孩子三四歲了,送去全托的幼稚園。這還是一家比較好的幼稚園,花 了他們不少錢,星期一早上送去,星期五下午接回家。但是,每個星期一早上,這個孩子都是哭著鬧著不肯去。有一次,孩子又在幼稚園的門口抱著媽媽的腿,哭鬧 著不肯進去。這時,幼稚園阿姨出來了。孩子一看老師出來了,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把眼淚擦幹,對阿姨說:“老師,我來了,可想你了!”可想而知,家長在旁 邊看著所受到的心靈震撼:我們的孩子,這麼小的年紀,都已經學會說假話、拍馬屁了!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就是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環境裏生存。
我 還有一個早年的“海歸”朋友,在國內辦了十幾年的公司,而且很成功。但是,他終於還是帶著全家離開了中國。我問他為什麼,他的答復是:為了孩子。他說,我 們不是為了讓孩子將來成名成家,即使做一個清潔工都可以。但是,要讓他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快樂的人。經過幾年的努力,我們發現,這在國內的環境裏已經很難 了,甚至教給孩子講真話都不行。小孩子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很容易成為兩面派。不要說快樂了,有一個正常的心理狀態都難。怎麼辦呢?沒有辦法,只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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