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石孫-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 Wikipedia
「1988年,丁石孙曾拒绝毛新宇入读北大,成为教育史上的美谈。据学生王佳回忆,那时的北大,就是他们心目中大学的样子。在一次接受央视的采访时,丁石孙却说:“我是个失败的校长……”」
在學生們的印象裡,丁校長總是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或灰色衣服,騎一輛舊自行車,穿行在校園裡。有人想找他說話,直接把他的自行車攔下來就是。
他的電話號碼是公開的。有學生覺得食堂太難吃,直接打電話到他家裡臭罵他一頓,讓他自己去食堂嚐嚐。他並不惱,真的開始食堂改革。之前,北大各院系學生吃飯的食堂是固定的,他引進競爭機制,飯票在各食堂通用。食堂有了競爭壓力,質量立刻提高。
他強調從嚴治校,但希望能給學生營造寬鬆的成長環境。“個人需要自由發展,老師也需要自由發展。我覺得校長並沒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你唯一的辦法是創造條件讓大家能夠自由發展。”他後來如此回憶當時的治校理念。
他告訴王義遒,自己年輕時參加學生運動,沒有一門課是從頭學到尾的,大多靠自學。他覺得大學最重要的就是教給學生基本的學科知識和學習方法,打下基礎,培養素質。
1986年起任北大教務長的王義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教務處曾做調查,發現北大理科各系文革前的畢業生當時仍在從事本專業工作的並不多。他們由此意識到,大學不應過分強調專業教育,而要拓寬學生的視野。學生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發現自己的興趣,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如果不想把時間都用於專業知識的學習,學校應尊重其選擇;如果想轉系,學校也會同意。
丁石孫讓王義遒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學生的需求和意見,他自己也常常直接跟學生對話。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週固定和一些學生見面交流。這些學生思維活躍,關心國內國際大事,雙方常就學校改革平等交換意見。
1986年入讀國際政治系的學生王佳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那時的北大就是他們心目中大學的樣子。人人都是理想主義者,覺得自己對國家、民族和社會承擔著使命和責任,心懷熱情和希望。
新生被學長們告知,要讀《圍城》《麥田的守望者》和《第二十二條軍規》,這是北大“準讀本”。“三角地”貼滿了講座海報。每到晚上、週末,各個教學樓裡會有各式各樣的講座,從朦朧詩到存在主義,從弗洛伊德到現代派。
未名湖畔,五四文學社常常在那裡討論詩歌。學生宿舍和食堂的牆上,貼著原創或分享的作品,誰都可以“跟帖”,支持或批駁。北島、多多、顧城三位朦朧詩派的代表詩人來電教報告廳座談,學生們毫不客氣地發表看法,其氣勢讓三位詩人似乎都有些怯場。
1987年,崔健在北大開演唱會,唱了《苦行僧》《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野》。在此前後,黃建新的《黑炮事件》、陳凱歌的《黃土地》《大閱兵》和張藝謀的《紅高粱》在北大上映,北大成為這些導演檢驗新片、尋找知音的一個基地。
有一陣子,男生29樓每天晚飯時有個“笑林廣播電台”的自治播音,三個播音員,分別叫氨基酸、維生素和半導體。每天播音大約半個小時,莊諧雜出。他們動不動就給隔壁31樓的女生獻歌,於是幾座樓間一陣歡呼。
1988年,北大90週年校慶,中文系教授謝冕著文《永遠的校園》,收入北大出版社出版的《精神的魅力》。
“科學與民主是未經確認卻是事實上的北大校訓。二者作為剛柔結合的象徵,構成了北大的精神支柱。把這座校園作為一種文化和精神的現象加以考察,便可發現科學民主作為北大精神支柱無所不在的影響。正是它,生髮了北大恒久長存的對於人類自由境界和社會民主的渴望與追求。”謝冕寫道。
但在數年的校長生涯中,丁石孫也常感到力不從心,推動改革十分不易。
1988年,他給時任國家教委主任李鐵映寫過兩封信,說已經乾了4年,身體很不好,希望能同意自己辭職。“我覺得一個人做不成的事情多得很,做不成就算了,我已經盡了力了。”他後來解釋。
但辭職請求沒有被接受。1989年春節後,教育部領導找他談話,希望他繼續主持北大工作,他同意了。他告訴王義遒,希望對方跟他一起醞釀新一屆行政領導班子。
但8月下旬,教育部領導再次找丁石孫談話,批准了他的辭職請求。
在告別講話中,他說:“我當了五年校長,由於能力有限,工作沒做好;我是歷史樂觀主義者,相信後來的校長會比我做得好,會把北大辦得更好。”
2013年,丁石孫訪談錄出版,取名《有話可說》,但晚年的丁石孫似乎更喜歡傾聽,常常處於沉默狀態 。
離任第二天,丁石孫回到數學系,找到時任數學系系主任的李忠。“他說,我來找你報到,請系里安排我的工作。”
丁石孫空閒了許多,他常常和夫人騎著自行車,到香山、植物園玩兒。有時候,也會一個人在校園裡默默地散步。
1990年,他左眼眼底出血,左眼視力基本喪失。
1993年,在民盟中央主席費孝通的提議下,丁石孫調入民盟中央,由兼職副主席成為專職副主席。
調任前,丁石孫有些猶豫,他原本想在北大數學係安安心心地教書。李忠勸他:“你對我們普通知識分子很了解,你到那個地方,可以代表我們發言。”
調任後,丁石孫仍然定期到北大給數學系一年級新生上基礎課。
1996年,他出任民盟中央主席。1998年3月,出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1998年,時逢北京大學百年校慶,丁石孫到校出席紀念活動。介紹貴賓時,當他的名字被念出,全場響起了極為熱烈的掌聲。季羨林發表講話時說,北大歷史上有兩位校長值得記住,一位是蔡元培,另一位是丁石孫。
校慶期間,丁石孫被校友們包圍了。學生們爭相和他合影,紛紛請他到自己班裡坐坐,為大家講上一課。常常才出一個班,就被另一個班“架”走了。
但敏感的老友們也發現,學生運動出身、一輩子的命運與政治緊密相關的丁石孫,不再談論政治。他們明白他的種種想法,只與他聊聊北大和往事。
丁石孫的腿腳逐漸不靈便,2001年,他和夫人到姚曼華夫婦的新家做客。他的腿已不能行走,靠兩個警衛架著進門。看他身體這樣差,老友們覺得,可能是在北大當校長期間累壞的。
2013年,丁石孫訪談錄出版,取名《有話可說》。但在丁永寧眼裡,晚年的哥哥似乎更喜歡傾聽,常常處於沉默狀態。
她想起少年時期,哥哥推薦自己看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書是傅雷翻譯的,傅雷在扉頁後面,引用了孟子的一段話:“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她覺得,每個字都可以貼切地用在哥哥身上。
不再承擔丁石孫秘書工作的劉聖宇,依然常常探望這位老領導。每每走進起居室,眼前的丁石孫就像一座山,沉默而堅定。
在接受央視的採訪時,丁石孫說:“我是個失敗的校長,因為我心目中理想的、好的學校,不是這樣的,沒有達到。”
記者說,後來常常有人追憶那時的北大。丁石孫笑笑:“我運氣比較好,因為1988年確實是北大達到很高水平的一年。”他覺得,那種精神的魅力,是“不太容易消失的”。
記者追問:“你的信心會因此失去嗎?”丁石孫抬起手,放在領帶上:“那就不是我能做的,我從歷史上已經過去了。”
2016年1月底,北京大學86級學生派了幾個代表,看望正在住院的丁石孫。
畢業於國際政治系的王佳已有多年沒見過丁石孫。眼前這個瘦小的老者,與她記憶中風度翩翩的丁校長大不一樣。
他們帶了一束花、一張卡片和一首詩。卡片上說:“感謝您給了我們北大歷史上最好的幾年。”丁石孫看不見,他們就讀給他聽:
遙記當年初相見,我正少年君英年。
五湖四海風雲會,一世之緣結燕園。
風度翩翩諄諄語,當日風華如昨天。
可嘆流年如水轉,一去經年改容顏。
千山萬水追尋遍,為覓夢境過千帆。
雖經九轉而未悔,猶抱初心何曾變。
長揖一拜謝師恩,弟子沾巾不復言。
心香一瓣為君祈,福壽安康復翩翩。
89歲的丁石孫已口不能言,卻聽得清學生說的每句話。幾個女同學俯下身去,拉住他的手。
他睜著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本文首發於2016年3月7日總第746期《中國新聞周刊》,應採訪者要求,王佳為化名)
選自:中國新聞周刊雜誌(china-newswe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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