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3月03日 07:27 AM
校史館
萊斯大學校園
這個寒假,我在休斯敦小住。第一次去美國南部的最大城市,除了NASA航天中心,姚明曾在那裡打球外,我對它陌生而無知。聽朋友說,休斯敦有所相當出名的私校,Rice University(萊斯大學),有“南方哈佛”之美名。中國留學生開玩笑,給它取名“米大學”。在北京,我見過一位Rice校友,老留學生、脫口秀明星黃西。他在那裡拿的生化博士。
那天,我去萊斯大學校園走走。主校區用的都是紅磚。德克薩斯州,原野開闊,陽光燦爛。牛仔引韁策馬之地,是有道理的。即便冬日,校區仍懷抱著金黃色的暖陽,很濃。她1912年建校,出資的是德州當地一位商業大亨,名叫William Marsh Rice。靠房地產、修鐵路和棉花生意發的財,他生前立下遺囑,捐出460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1億兩千萬美金)。對建校,他有三個條件:一是以本科精英教育為重。學生可以少招,教授要精銳;二是只收白人學生(這條以後自然廢止了);三是以他本人命名。創始校長是Lovett ,是個數學家,化了一年多時間,跑遍歐美70多所名校,最後確定以哥特式元素的建築佈局校園, 規整、對稱,而生莊嚴;學生的住宿學院(college),則借力英國劍橋的學院制。校訓也簡單:Letters, Science, Art(文學、科學、藝術)。
萊斯雕像
走到Fondren圖書館,因我忘帶了身份證件,進不去。最後找出一張復旦的新名片,通融放行。圖書館,並不很大。走廊或牆上,隨處可見校史與館藏文獻的陳列。一角,放著一張並不起眼的講台。走近一看,是1962年肯尼迪總統向全世界宣告美國登月計劃時用過的。那場演說,向蘇聯正式挑戰太空競賽,就在萊斯大學。
我拐進一個叫Woodson Research Center的館藏室。一年輕館員迎上來。原來這個館藏主要就是收集、整理萊斯的校史。我站著跟他小聲聊天,可能我提的問題太過具體,他把老闆從裡屋請了出來。
阿曼達是位資深館員,分管校史收藏。我問她,你們的校史館具體收藏什麽?她笑說,只要與學校有關,有價值,能收藏的都收下。校史館現在共有六位全職館員,負責校史編目、收藏。除了現任校長以及現任校務的資料,校史館幾乎涵蓋與Rice相關的所有原始檔案,用於公開查詢與研究。比如:
歷任校長任內的原始檔案及文稿;
各年代的重要校務文件、檔案;
各學院、系科、中心的重要文件、檔案;
知名教授的研究成果、手稿、出版物;
學生住宿學院(college)的重要記錄;
各學生社團的相關記錄與檔案;
校園建築物的藍圖、設計原圖、照片;
與本校有關的重要出版物;
學生報紙(Thresher) ;
與本校相關的重要影像、音像和照片;
相關的書信、簽名、手冊等;
與本校相關的各種紀念品;
她告訴我,就說萊斯的紀念品,一百多年下來,館藏已成規模。無論是校方製作的、還是學生社團的,從T恤、杯子、杯墊、帽子、筆、明信片,只要可能,校史館都會存檔一份實物。前幾年,萊斯100周年校慶。一位校友自製了一個特殊的馬桶圈紀念品,捐給母校,照樣收入校史館藏。
我問,這樣“開放”的館藏政策,百多年下來,校史收藏應已有相當的規模?
阿曼達想了想: “......除了實物,目前的校史資料與原始文檔,如果用linear feet計算的話, 排在一起的總長度,約4000英尺(約合1219米)。”
機身內的真空電子管
我問,巨量的校史收藏,對預算、人力、館藏空間越來越有壓力吧?她笑笑說,萊斯在校外有足夠大的儲存空間,完全不擔心。只要與校史有關,有收藏價值,有人肯捐,我們幾乎來者不拒。我再問,有了新的數碼技術,他們的館藏慣例是否做了調整,減少紙本收藏。她說,沒作太大的調整。對有價值的館藏,比如學生論文,仍保存原件,再加一個數碼版。“校史收藏什麽,不收藏什麽,靠多年延續下來的做法(way of doing things)。靠的是傳統!”
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像是玻璃櫃的龐然大物。上世紀五十年代,萊斯大學科學家曾研製了一臺計算機。那是機身內的真空電子管,現在已是校史館藏。
我問阿曼達,萊斯的校史收藏在美國典型嗎?她說,應該是。
玻璃門旁,我看到一對貌不驚人的老木椅。椅面上,放著一張黑白照,附了一紙說明:“East Hall Common Room (Now Baker College Library). Notice chairs along the wall. ” 這兩把椅子,來自當年大學東樓的休息室,現在已是貝克學院圖書館。這對椅子,也是館藏。
椅子也是館藏
出了圖書館,我匆匆光顧了貝克公共政策學院(J.Baker)、瓊斯商學院(J.Jones) 、謝波德音樂學院 (Shepherd) 。過眼處,都是校史。從創始人的紀念油畫、實物捐贈,從褪色昏黃的舊照片、歷屆畢業生合影,到重要演講的現場照片,無聲地提醒你,大學的高度不在高樓,而是其流動不息的學生、學者以及他們的思想與知識耕耘。
即便按照美國標準, 創校百年的萊斯還稱不上老大學:哈佛大學(1636)、賓州大學(1740)、普林斯頓(1746)、麻省理工 (1861)、斯坦福 (1891 )。不少中國的大學比萊斯還年長: 天津大學(1895)、北京大學(1898)、山東大學(1901)、南京大學(1902)、復旦大學(1905)、同濟大學(1907)、清華大學(1911)。對一所傑出的大學來說,大師固然至關重要。不過,大師不常出。更為殘酷的是,有的年代,可能根本就出不了大師。一所好大學,不能沒有滄桑的歷史感。歷史感的滋養,靠的是敬畏歷史。你得告訴學生,校園如何孕育、奠基、發芽。她曾閃爍的光亮輝煌、曾遭受的黑暗,她的傳承。大學,若沒有精神家園,只能蛻變成一個空殼。
在謝波德音樂學院的一個琴房前, 我短暫停留。走廊上,學生川流。校史、院史、系史,不僅是故事,潛意識里更是同路人的記憶與寄托。你躺過的草坪,別人也躺過。你的宿舍, 曾是別人的四年光陰。每個人離開校園時,都帶走一些東西,也留下一些東西,這就是校史。沒有共同的記憶,沒有儀式感,我們要大學乾什麽?
因為微信,誕生了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社團-微信群。當下同學圈對舊日校園的回憶,似水年華,是擊動我們內心的一個流動校史館,特別是50後、60後這代人,或許是因為曾經受漫長的歷史慘白與無知,我們更珍重每一張幸存的老照片、作業本、日記、甚至當年錄取通知書的一紙信封。對待歷史與記憶,我們常常輕漫、隨性、無禮,歷史當然會取笑和報復我們。
近些年,走過不少中國的老大學。老大學,如同文物,還得修舊如舊。實在不得已要拆老樓舊館,最好留些痕跡,或立個牌子,別抹得太乾凈。在萊斯校園的林蔭下,我想起畢業那麽多年,每次回母校復旦,一定去張望一眼睡過四年的六號樓。萬幸的是,那棟樓還在原地立著。
作者:張力奮,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FT中文網創刊榮譽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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