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眾生的聽講或考相
現在讀這 覺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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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有一位教授到處兼課,由台北兼到高雄,分身乏術,他的祕訣是輪流請假,他常在下課的時候告訴助教:「我下個星期感冒。」一時傳為笑談…… 老師必須保持警覺,以防落入陷阱 讀廖玉蕙教授1月12日在《聯合報》「名人堂」發表的文章〈為老師尋找一個理由〉,想到五十年代某先生由媒體轉業到大學去教中國近代史,上課時秩序很壞, 學生在下面擺龍門陣,他在講台上念講義。他告訴我,「念講義」是個姿態,只有捧起那麼大一張紙,才可以目不斜視,跟學生切割,學生的「權利」和教師的義務 彼此兩全……萬萬沒想到,這種現象到了今天還存在! 六十年代初期我也教過書,也見過類似的場面。起初,一家私立中學聘我兼課,學生很多,教室很小,上課的時候,我和學生之間幾乎沒有距離。我一開口講話,他 們立即談天,教室猶如茶館,如果我停下來,他們也立刻沒有聲音了。教師怎樣應付這個局面?有人站在講桌後面盯住書本,神情不慌不忙,聲音不高不低,他聽不 見學生說什麼,學生也聽不見他說什麼,可是很奇怪,倘若他講課的時候說出馬,罵,麻,女生立刻一齊大聲答應「哎!」表示自己升格為「媽」;如果教師說出 八,拔,罷,男生立刻大聲答應「嗯!嗯!」表示自己升格為「爸」,他們還是聽得見,只是不聽功課而已。老師必須保持警覺,以防落入陷阱,否則那就要看他的 修養了。 這個奇怪的現象對我構成挑戰,怎樣使他們「聽得見」我講課呢?我要找出辦法來。我是廣播電台混出來的作家,把上課當做主持節目,每次上課之前,我把我要講 的話好好結構一下。我把課文分解了,大約每隔三分鐘、在他們對我厭倦之前,穿插一些小幽默小掌故,維繫他們的注意力,再採用聲東擊西、欲擒故縱、正言若反 種種手段,引他們追逐捕捉,流連忘返。他們總算發覺我講的話比他們自己同學講的話更好聽,教室的秩序大為改善。那一年真辛苦,我也真有長進。 上課的時候很「安靜」 然後我到一家公立專科學校的夜間部教書。那時住在台灣的人非常注意子女教育。國共內戰發生以後陸續遷到台灣來的人(所謂外省人),喪失一切所有,他們深知 他們能給子女留下的蔭庇,只有教育。原來就居住在台灣的人(所謂本省人),受到土地政策的限制,無法再以田產傳家,教育也就成了下一代唯一的出路。大專學 校擴充太快,很難請到教師,洋博士洋碩土還沒回來,土(本土)博士土碩士還沒培養。今天(2008)一所小學,56位教師,有4名準博士,10名碩 士,18名準碩士,當年誰也沒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我知道台大有一位教授到處兼課,由台北兼到高雄,分身乏術,他的祕訣是輪流請假,他常在下課的時候告訴 助教:「我下個星期感冒。」一時傳為笑談。這是我能到大專學校兼課的大背景。 那時兼課的收入很低,我每周三晚間到學校上課,每次兩小時,坐三輪車往返,中間在外面吃一頓消夜,兩節課的鐘點費就花光了。(當然,誰教你吃消夜坐三輪 呢!)學校實在窮,他必須照顧專任教員的基本生活,多多少少把兼任教師當做義工,前來兼課的人看系主任的面子,也多多少少能夠「以義為利」。有一段時間, 公私立大專學校都大量增聘兼課教師,減少財務負擔,我有兩個「本職」,待遇都很好,我又一心想為青年學生做點什麼,這是我能到「大專」兼課的小背景。 上課以後,才知道學生並非我想像的那樣年輕,他們多半早已投入職場,業餘進修,他們省吃儉用披星戴月而來,當然都有上進心,可是他們也實在不在乎究竟學到 多少東西,要緊的是拿到那張文憑。台灣是越來越重視文憑了,你能否得到你想要的職位,要看你有沒有文憑;你以後能有什麼樣的發展,要看你有什麼樣的文憑。 這也是大專增校增班的另一個原因。 畢竟是「社會人士」了,上課的時候很安靜,我從戰役中脫身,頓覺輕鬆自在。他們有人伏案疾書(一定不是作筆記),有人手執一卷(一定不是讀課外參考書), 我認同他們的做法,自己不聽,也不妨礙別人聽,他們都是君子。難免有人遲到,多半是美麗的女士,高跟鞋噔噔響,入座以後,啪的一聲打開皮包,啪的一聲關上 皮包,手裡多了一把小摺扇,嘩啦一聲打開,搖將起來。 「擁抱青年」原來這樣痛苦! 多年以後,我在職場中遇見一個人,他很有成就了,他說他在那段時間從夜間部畢業,從來沒去聽課,他花錢雇了一個年紀相仿的人替他對號入座,那人租了武俠小 說,安安靜靜,心無二用,看來很老實很用功的樣子。教務處派人點名,照例是拿著座次表、站在教室門口、察看有沒有空位而已。考試之前,他把同學的筆記借來 通宵苦讀,也能及格。 「把同學的筆記借來!」他這一句話我聽得最清楚,認真讀書的學生還是有,夜間部也出了一些人才。 然後我轉到一家私立專校的日間部,現在這家學校很出名了,我去教書的時候,他們尚在草創階段,上課的時候「戰役」重演,加上教室隔音不好,噪音交流,我簡 直聲嘶力竭,真的成了「叫獸」。我仍用老戰術應戰,專科的學生程度比較高,我準備材料經營布局也得多費心思,「擁抱青年」原來這樣痛苦! 天無絕人之路,班長聽出興趣來,這位「老大」有權威,他主動站起大喝一聲,大約能維持十分鐘的安靜,十分鐘後,他先發制人,聽到哪個角落竊竊私語,他走過去制止。他是我遇到的一個天使,我那時還不甚懂事,沒有記住他的姓名,交個朋友。 我那時督課很嚴,期終考試有六個學生不及格,重修再考。有一個學生在考卷上訴苦,他家住台中,景況清寒,父母希望他早日畢業謀職賺錢,現在為了這一門課, 他得再到台北租房子,增加全家的困難。「分數難道是老師從大陸上帶來的嗎?多給幾分又有何妨?」我看了悚然一驚。還有一個學生在考卷上巧妙的「通知」我, 他是某某人的兒子,言外之意顯然。 大江東去,四十年於玆矣,怎麼這現象沒有淘盡?我相信今天教師都有第一流資歷,非當年我們那些「義工」可比,可是大概學生也「進步」了,水漫金山,難為了法海和尚。 |